何將楚成為將軍以來從來沒有這麽挫敗過。連為兄弟斂屍都成了一種奢望。

幾十人懷裏抱滿遺物，可是依舊沒辦法帶走所有人。

他們註定要在這裏長眠，回不了家了。

明明死了這麽多人，可並沒有什麽天地為之變色。何將楚看了一眼高懸的艷陽，突然下定決心一樣把自己手裏的遺物都放下了。他把活下來的人聚在一起，讓他們離開戰場，然後摸出自己隨身攜帶的打火石，點燃了衣物。

火最開始蔓延得很慢，火焰也很低。後來慢慢的，越來越多的衣物被點燃，夾雜著地上的野草燒的越來越兇。濃煙滾滾，萬裏無風，於是這濃煙向上升騰著。

何將楚和一群幸存者就遠遠地看著。

他們知道那煙塵裏是自己的兄弟，可他們也只能看著。

到了這個地步反而再也沒有任何人想要抹淚了。心裏有幾分空茫，看著那煙塵就只是煙塵，那終究和那些鮮活的生命不一樣。

何將楚第一次希望這世上真有神佛存在，若是如此，那些仁慈的仙官菩薩應該會送這些兄弟們回家吧。

一行人並沒有等到大火熄滅，所有的遺物都燒幹凈。看著那一團煙塵也改變不了什麽，白白浪費光陰罷了。

何將楚從出營到回營不過半天時間，卻仿佛已經是倒轉了天地。

天下之大，果真是無奇不有。

不論是安南的奇詭精絕，還是身邊的人心。

剩下幾十人中有人在回去的路上就已經醒轉過來，他們這第二次遭遇這樣的埋伏，未免太過於蹊蹺了。這時間地點未免也算計得太準了些，準得就像軍中有人在給外通傳情報。

一人提及，其他人也紛紛醒轉過來。思及此處，無邊的悲傷瞬間變成了滔天的怒火，若真是在戰場上傷亡至此他們無話可說。可若是自己軍營裏背後有人捅刀子，那如何能善了？幾萬的兄弟，大家都是同吃同穿處過來的，都是換命的情誼。

原本的悲傷就只是像在空曠的原野上飄蕩的幽靈，無處著落。而醒轉的一瞬間，這幽靈就好像突然突然化作了滔天的業火，恨不得燎殺整個原野。群情激憤，這種就好像決堤一樣的情緒影響到了生還的每一個人。原本困在心中的情緒就好像突然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

就在所有人都激動地嚷嚷著要把這個內鬼找出來碎屍萬段的時候，何將楚卻安靜得近乎詭異。這並是因為他已經從最開始那份憤怒裏出來了，他以為自己已經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洩在了對付鎖血匣上。但是實際上他的心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豁達。他現在依舊是錯亂的，他發現自己幾乎無法冷靜下來思考，即使他想要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總是習慣於相信一個人的時候就全心相信相信的。但一旦開始懷疑，就會一點點地從過去的回憶中比對，去尋找這個人還有哪些可疑的點。

只不過這次出了點意外。太多的兄弟慘死在自己眼前，近在咫尺幾乎就可以確定的懷疑人，以及幾乎完全冷靜不下來的心緒。

殘存的那一點點理智告訴他，這件事還有很多很多的疑點，不能輕下決斷。可這一點點的理智幾乎被淹沒在沸騰的各種情緒裏。

何將楚幾乎體驗到了當年被他父親斬那一刀的時候的心情。哪怕他現在已經不是少年了，可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的心依舊還被困在那一天，從來都沒有逃出來過。

只需要一點點引子，他就會重新被困進那個囚籠。然後在自我施加的痛苦下，自己把自己逼成一個瘋子。

一行人帶著這種情緒回到營中，盡管何將楚為了軍心與大局讓所有人對奸細的事保持緘默，可依舊擋不出眾人一顆急於報仇的心。

報仇從來都不是為了死者，畢竟逝者已矣。真正需要它的是那些還活著的人，它只是一種安撫生者的心的方式。

何將楚回到軍營中後什麽話都沒有說，只是自己一個人呆在了軍帳裏。他覺得自己現在的情緒可能需要穩定一下，他知道自己現在的心理狀態處於一個臨界邊緣。

哪怕心境再相似，他畢竟不是多年前的那個少年了。

那個少年可以在變故下不管不顧，不言不語。上陣只管殺人發洩，下陣只管沈默封閉。

但現在的何將楚不行，他沈默封閉就是絕了剩下梁丘大軍的生路，磨損他們的軍心。所以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來整理心緒，以求盡快把自己抽離出來。

他需要絕對的安靜，所以任何人的求見一概不見，哪怕閻清卓來他都沒有見。

直到有人稟報說白無衣來幫他看傷。

何將楚乍一聽到“白無衣”三個字，只覺得好像周身的血液都開始逆流。靜坐這麽久，這三個字一直在他腦海裏。以至於現在聽到這三個字，手已經下意識按在了鬼雨上。

他是真覺得自己沒能在那麽近的距離下認出他嗎？

何將楚一直在不停地比對著那個黃金面具人與白無衣在自己腦子裏的異同點，可只覺得越比對越像，聲音，形態，身高……除了氣場。

但氣場這種東西，是可以偽裝的。

人性如此，就好像疑鄰偷斧的故事。只要你心中認定了一個人是怎樣的人，再以這樣的眼光看過去，自然覺得別人怎麽看都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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